不知道那个遥远而破旧的私塾里也悬挂着“梅花鹿伏古树图”？不知道那些后生娃子们也在习读“四书五经”？不知道姥爷也会像寿镜吾老先生那样面对淘气的学生而面带愠色？一切一切都消逝在茫茫历史尘烟了，有太多的不知道，有太多的不敢想。窗外挺拔秀翠的百年古树，依旧冠盖如云，依旧繁茂葱葱，默默庇护着散发出浓浓墨香的老学堂。深巷根处爬满了青苔，石墙上还摇曳着绿草。我的姥爷是位教书先生。想必姥爷祖上也是殷实之家，也是书香之家，否则姥爷怎么会做教书先生呢？我想姥爷一定是位有着丰富学识、有着儒雅涵养、有着善良朴实之人吧，在他的门下，一定让那个坐落在白浪河边的贫瘠村落走出了很多文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后代们，今天是否还会记得那位叫王文修的私塾先生。我不知道姥爷是教什么科目的。姥爷和姥姥共育有四个孩子，大姨王月兰，二姨王淑云，老三王凤芹，也就是我的母亲，还有舅舅王思顺。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知道大姨和二姨的名字，当我第一眼看到她们的名字，我彻底惊呆了！尽管她们的名字并不典雅，也鲜有内涵，但却极具有一种清秀晶透之风——月下兰花开，淑香云弄影，凤衔美芹来。月之高洁，淑之美好，凤之祥瑞；兰之清幽，云之清淡，芹之清雅。细细揣摩，姥爷三个女儿的名字，看似直白，却蕴含着极深的韵味，用八个字来概括：形简义丰，言近旨远。从此看得出姥爷一定是一位极具传统文化功底的宿儒。只可惜，今天我已全然记不清姥爷的模样了，只记得他是高个子，偏瘦，长圆脸，双眉下弯，脸色苍白。其实，这也是姥爷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模样了。姥爷走后，母亲带回了一个姥爷常用的算盘，四个角嵌着青铜纹扣，颜色已黯淡无光却异常精美，算珠早已被岁月洗尽了光泽，斑斑黑色里浸透着岁月的洗礼。每次父亲打算盘时，都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记得小学学珠算时，我都会背上那个算盘，感觉特别神气和骄傲，因为那是姥爷留给我的算盘。但后，我终究还是没学会打算盘。我至今不知道姥爷当年得的什么病，只是隐约记得，到了后半期，姥爷到户外方便，都是姥姥和母亲架着他，让他坐在一根木棍子上。那时候，为了解决姥爷排便难的问题，舅舅带回了一些小塑料瓶子，长长的细管插进姥爷屁股里，挤进药水，姥爷才能排下便来。那时候，我经常拿着那些瓶子在院子里打水玩，却全然不知道，姥爷已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姥爷病危时，强撑着一口气，舅舅又给姥爷打了一针强心针，就等大姨赶回来看姥爷后一眼。就在大姨推开远门的那一刻，或许姥爷已感知到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天是1985年6月11日，那一年姥爷才59岁。姥爷的葬礼是在晚上举行的。那一年我七岁。我躺在南屋的草床上，仍能听到院子里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乱哄哄的，灯火高通明。当我听到手掌长的钉子“砰砰”钉进棺木的声音时，北屋里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过了一会，院子里恢复了平静，我也渐渐昏睡了过去。等我一觉醒来，已是近五十年了。哎！在这人世间，无疾而终者，太少矣。在今年清明节的前两天，我来到了姥爷和姥姥身边，春风摇苍栢，焚纸奠先人，跪地三叩首，泪水滂沱流。转身离去，一步三回首，我又看见了那株矗立在萧瑟春风中的松树，依稀看到了姥爷年轻时的俊秀模样。当年那个仰望枣花、满院乱跑的男娃子，如今也是两鬓生青丝了。小时候，母亲曾期望我长大后也做一名医生，祛除世人之疾，然而，终我也做了一位教书先生，和姥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