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有些媒体和学者将90年代末的下岗工人描述成这幅模样:“没文化,没技能,好吃懒做,死要面子,脏活嫌脏,累活嫌累,干活嫌钱少,宁愿在家打牌搓麻将、上网发帖诉苦喊冤,一心沉浸在过去那种游手好闲不愁吃喝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甚至还有人认为,正是这些工人的懒惰,才导致了国企大量倒闭终破产,而下岗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这种说法对下岗职工来说极不公平,1998年出现“下岗潮”的原因在于:一,亚洲经济危机影响到中国出口,工厂开工率不足,工人没活干;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中央政府提出“三年搞活国有企业”,除了少数有资源垄断优势的大型企业之外,其余数以十万计的企业被“关停并转”。21世纪初,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和互联网企业的兴起,与工人下岗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吃大锅饭搞垮了企业”……是对下岗工人的污名化。当年的下岗工人很多还是技术能手。在“下岗潮”之前,很多国企职工过着“单位人”的生活,大的特点是“高福利低工资”,吃喝拉撒、教育、医疗、养老……一切都由单位来搞定,个人并没有什么财富积累。在很多国企集中的城市,工厂几乎就是城市的主体。下岗改变了这一切。当年国企改革的一个重点就是“减员增效”(减少企业冗员,增强企业效益),职工虽然下岗了,但还挂靠在单位上,并没有达到“减员”的目的。所以,当时很多国企为真正瘦身,纷纷采取的一个重要手段——“买断工龄”:依据职工的工作时间长短,发放数万元左右的一次性安置补偿费,该职工从此与企业脱离任何关系,不再享有任何该企业的工资及福利待遇。当时,一年工龄的价格在各省也不同,东北地区大约是2000元,江浙一带则是800元到1000元。当年买断工龄的工人一次性可以拿到几万块,算是不小的数目,但对于四五十岁,没有什么能力寻找新岗位的人来说,这仍然显得不够。何况,很多单位效益不好的下岗职工,根本没有机会拿到这笔钱,只能依靠“低保”生活。1998年沈阳下岗职工的“生活保障金”为每月240元,只能领两年。此后如果生活难以维持,可以到民政系统申请“低生活保障金”,每月205元。想拿到这205元并不容易,只要家里有电器,不管多老多破,都不能申请低保。根据当时的媒体报道,作为下岗重镇的沈阳市铁西区,那里的工人村农贸市场,猪肉每斤比沈阳别的区便宜5角钱,鸡蛋每斤少2-3角,即便如此,销售量依然很小。很多人质疑:下岗工人为什么宁可吃低保,也不出去打工再就业?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郭于华2004年曾对沈阳、长春两市的近千名下岗职工进行过专项调查,她当时的调查显示,下岗职工平均年龄42岁,其中45至49岁所占比例大,占30.1%,其次是40-44岁年龄段,占26.9%。郭于华曾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这些人再就业很困难,其实大多数人没法再就业,甚至他们的子女,毕业以后,初次就业都出现了问题,你让这批人怎么再就业。”一些人尝试做一些小生意,也并不容易。针对下岗职工,沈阳市曾有规定,下岗失业者做生意可以“减免一年工商管理费”,但条件是:这个下岗职工必须是自谋职业。对于很多没有任何商业经验的下岗职工来说,在几次不成功的创业之后,就要交齐各种税费:工商管理费、摊位租赁费、卫生费、报纸费、消防费……合起来,在当时每月要数百元。在江浙等私营经济发达的地区,再就业还容易些;在老工业基地,下岗潮爆发的时候几乎影响了整个城市,这时候做小生意,顾客又在哪儿呢?当时下岗潮爆发的城市,出现了自发组织的劳务市场,求职者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写着诸如“水暖工”、“电工”等自己擅长的活计,一有人走过,求职者就追问:“要不要人,要不要人,干什么都行!”对于没什么技能的男性,干得多的就是保安、门卫。
2、清华大学社会系教授郭于华:1、“对普通人而言,生存就是政治,有尊严地生存更是政治。”2、“蠢的继续蠢,多数平民自顾不暇,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够忙的了。”#郭于华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