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陪红嘴唇，大脸盘，脸上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喜庆。第一次见面是在门岗外的平地，熄了火他拔下车钥匙直奔后备箱，是安全带，带缓冲包的那种，密麻麻几十条，在阳光的照耀下银亮亮的卡扣直晃眼，他从中取出一条让大家看。安全经理芮国梁点点头，是这种，他说。他们老早就认识。我刚入职，自然也不好说啥。高德陪更加放松了，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和天下”，每人一支，轮到我他笑了，抽一支啊，他说。我摇头。精明的南方人，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春暖花开万物明亮，我被从香河经纬家具城调到天津空港经济区博格华纳厂房项目，管安全。高德轩是高德陪的兄弟，浓眉大眼，长得五大三粗，钢结构这一块由他领头干。总结起来就是把一截截孤立的钢梁钢柱檩条什么的按图纸设计排列好，再用螺栓固定，用彩钢板封闭，做好保温，使之像个房子。在技术交底会议上，高德轩展示了安全带的使用方法，他的绑点略高，腿扣扣得也有点紧，典型的“三点式”。我笑了，冲着他伸伸大拇指，而后稍加点拨。高德轩支支牙，他的牙齿很白，很齐，光芒四射。钢结构是分包，生产上高德陪凡事都要向总包马忠野请示。时间一长，我们的话也就多了。高德陪胸脯拔得老高，认为自己的队伍是好的，久经考验战无不胜，是铁军。我瞅着他。他嘿嘿的笑。作为高德陪的铁军，高德轩自然就像是个军魂，当然，他也很喜欢抽烟，一天下来好几包，手指头都黄了，焦黄焦黄。工地上混过的都知道，严禁吸烟。高德轩很自觉，每次都是在指定的吸烟棚里喷云吐雾。但有一次我捉到他了，还拍了照片，罚款五百。高德陪打了高德轩一巴掌，一个响亮的耳光。泥瓦工们看直眼了，干消防的梯子差点架歪了，做通风的找不到通风口，人们热议着。挨了揍的高德轩脸发紫。事情就算平息了，高德轩把安全带拿过来规规矩矩扎好，手中握着管钳，一步步爬到紧上面去了，躲在主梁后面，身形若隐若现，像个潜伏的狙击手。渐渐地，我发现高德陪还有优点，就是很会保养，每天清晨他都要空腹喝一杯凉白开，还要用木梳慢慢地梳头，闭目凝思，再把手搓热摩擦自己的面门和淋巴。五十岁出头的人了，头发油亮油亮没一根白的，面色鲜润如十七八岁大姑娘。不知怎么，我渐渐地喜欢上高德陪了，愿意和他近乎。无论在工地还是其它地方，碰见了都要停下来招呼几句。一次，钢结构把保温岩棉卸在防火通道上了，恰巧业主来检查，我通知高德陪赶紧挪地方，他点头，可业主行动提前了，车已经到了门口，我有些慌张，六神无主，为了那堆该死的岩棉挨批可不值得。不料，业主检查完现场还表扬了我们，说现场管理秩序井然，卫生干干净净。我松了口气，感谢高德陪，他的动作太快了，神速，改日我请他。高德陪拍拍胸脯，铁军嘛，他不无自豪。我把文明施工流动红旗挂在了高德陪的办公室。正如高德陪所说，他的队伍素质过硬，人员精干，经得起风吹浪打。又到我的轮休日，打点行囊我要回家探亲。高德陪把一绺干菜放入我的行囊，说是南方特产。“谢谢你了，”在候车大厅，我拉拉他的手。他点头，扭身往回走。一个星期后，我又回到博格华纳，在板房前，我碰见了老朋友，他面色暗淡，神情抑郁。“怎么了，高总？”我兴致勃勃。高德陪一个劲摇头，说自己无论如何没想到。“什么没想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高德陪还是摇头。我止住了。高德陪说自己的兄弟高德轩跳，跳楼了。高德陪哽咽了，极度悲哀。“啊？”我惊讶。事后，我查验了高德轩坠楼现场。是从十八楼高的阳台上下来的，花池子被砸了个深坑。一些人真的有嘴无心，胡乱说什么高德轩跳楼是因为挨了那一巴掌。我打个冷战，一个铁军，一支训练有素的过硬队伍，怎么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没几天，高德陪又把窗台上那盆枯萎了的君子兰丢掉了。王喜山2015/1/29于天津